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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的编辑距离算法之外的社会距离计算 1:历史与演进

· 55 min

前言#

从 DNA 序列到人生轨迹,从生物信息学中的技术工具到社会科学中的解释框架,“距离”这一概念已经从简单的编辑步骤计数,演变为理解社会过程差异的一种方式。

这个教程系列将带你梳理这一范式转变的路径:从最初的“编辑距离”(edit distance),到后来发展出的各种“社会意义距离”(socially meaningful distances),它们不仅关注状态之间的转化,更关注轨迹在社会背景中的结构、功能与意义。

在传统的序列分析方法中,最为人熟知的或许是 Levenshtein 距离Optimal Matching(OM)。它们通过计算插入、删除和替换的操作次数来判断两个序列的相似性。但这些技术起初是为 DNA 和字符比对设计的;也就是说,它们并不关心“状态”之间是否存在社会关系、文化语义、制度结构上的深层差异。

然而,社会轨迹不是字符,而是具有历史背景、文化惯性与结构性约束的过程性叙事。当 Andrew Abbott 在 1980 年代提出将序列视为“有意义的故事”时,他实际上揭开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我们比较的,到底是状态本身,还是状态背后的社会意义?”

因此,从 2000 年代起,OM 方法的社会适配性不断受到质疑。研究者开始探索更能体现语境、功能与社会结构的距离计算方式,逐步走出编辑距离的主流语境,进入到一个多维、可解释、嵌入社会逻辑的测量新世界。

📘 本系列教程的目标是:

⚠️ 注意:阅读本系列的前提,是你已经掌握了我在哔哩哔哩系列视频中的基础内容。如果你尚未观看,建议先补完视频课程。

如果你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们从历史脉络、关键人物、方法演化和范式张力几个方面,展开详细解释。

目录#


一、早期:生物信息学的序列距离计算#

在现代社会科学中,我们常说“路径”或“过程”之间存在某种“距离”。但如果我们追溯这一概念的算法来源,它最初并不是为社会研究设计的,而是来自一个非常不一样但又有很多底层共性的学科领域:生物信息学。

生物信息学(Bioinformatics)是将计算机科学、数学和统计学方法应用于生物数据分析的学科,尤其用于处理和解释像 DNA、RNA、蛋白质序列这类“生命信息”。 比如人类的基因组是一条长长的 DNA 序列,由四种“字母”(A, T, C, G)组成。生物信息学的目标之一,就是:

这就需要大量的数据处理技术,比如:

在生物信息学中,尤其是 20 世纪中叶以来,科学家们面临一个核心挑战:如何定量比较两段 DNA、RNA 或蛋白质序列的相似性?

如上所说,这些生物序列可以看作是由字母(A、T、C、G 等)构成的字符串。在进化、生物遗传和基因突变研究中,科学家需要判断两段序列是否源自同一个祖先,是否有突变发生,突变发生的“程度”有多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一种被称为编辑距离(edit distance)的算法被提出和广泛应用。

为什么生物学需要编辑距离?#

在生物学,尤其是生物信息学中,研究人员经常需要比较 DNA、RNA 或蛋白质序列之间的相似性。我们刚刚已经说了,这些序列可以看作是由字母组成的长字符串,那我们在这里再来具体一点:

在比较两个序列时,科学家经常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但序列在自然界中常常会因为突变 mutation而发生变化,比如:

所以,编辑距离(Edit Distance)就是在模拟这些突变过程,以衡量两个序列之间的差异。


什么是 Levenshtein Distance#

Levenshtein Distance 是最经典的一种编辑距离。它最初由苏联数学家 Vladimir Levenshtein 于 1965 年在其论文《Binary codes capable of correcting deletions, insertions, and reversals》中提出。 这项研究旨在解决信息传输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字符插入、删除和替换等错误,属于信息论领域的研究成果。

这个算法的初衷不是比 DNA,是解决通信中的错误,因为在早期通信系统中,信息在传输中容易出错,比如有可能出现下面这些情况:

因此,Levenshtein 想解决的是: 如何判断两个“收到的信号”之间有多少编辑操作差异?怎么纠错?

他从纯粹的信息论(Information Theory)角度出发,提出了最小编辑步数的概念。

具体而言,这个算法回答了这个问题:把一个字符串变成另一个字符串,最少需要几步操作?

这三种操作是:

  1. 插入一个字符(insertion)
  2. 删除一个字符(deletion)
  3. 替换一个字符(substitution)

而且默认每一步操作的“代价”都一样,比如每一步成本都是 1。

💡 举个简单的例子:

"cat" 变成 "cut",只需要替换 'a' → 'u',所以距离是 1。

那为什么这个算法后来出现在生物信息学里?#

原因1:DNA 是“字母序列”#

DNA、RNA、蛋白质都是由有限字母构成的线性序列(A、T、C、G 或氨基酸编码)。
换句话说:它们在数学上就是“字符串”

所以,当生物学家在比对两条 DNA 序列时,他们面临的是一个非常类似的问题:“这些序列是不是一个原型经过了突变?”

突变的形式,正好是:

这和 Levenshtein 模型不谋而合

原因2:1980s–90s 是生物信息学的算法化时代#

在基因组学爆发之前,生物数据非常稀疏;但进入 1980–1990 年代以后,因为DNA 测序技术进步、GenBank 等公共数据库建立、比对与注释问题变成高优先级任务,这些都让科学家迅速发现:要处理这些海量的基因序列,必须依赖计算机算法,而现成的编辑距离算法正好可以套用。

因此,很多 Levenshtein / Needleman-Wunsch / Smith-Waterman 这样的字符串比对算法,都在不改变核心原理的情况下,被移植到了生物信息学里

加餐:生物信息学的方法很多都是从数学和计算机“引进”的,比如:

方法原始来源在生物信息学中的用途
Levenshtein 距离信息论、编码理论基因/蛋白质序列比对(突变检测)
动态规划计算机算法序列比对(如 Needleman-Wunsch 算法)
马尔可夫模型概率论建模 DNA 转移概率,HMM 注释基因结构
PCA、聚类多变量统计学基因表达数据降维和分群
贝叶斯网络统计图模型蛋白质相互作用预测
图神经网络深度学习RNA 结构预测、基因调控建模

小结一下,虽然 Levenshtein 距离常常被用来衡量 DNA 或蛋白质序列之间的相似性,但它最早并不是为生物学设计的,而是出自信息论,用于解决通信中的错误校正问题。

后来,随着基因组学的发展,生物学家发现 DNA 序列正好可以看作字符序列,因此很多原本用于字符串处理的算法(如编辑距离、动态规划)都被引入到生物信息学中,成为理解生命结构的核心工具。

在生物信息学里,这就像比较两条 DNA,看它们哪里有突变,用这些小的插入、删除、替换操作就能很好地建模生物变异。

再举个例子,如果我们要把字符串 "GATTACA" 变成 "GCATGCU"

G A T T A C A
| | | | | | |
G C A T G C U

可能的最少编辑路径是:

共需要 3 步,所以 Levenshtein 距离为 3

这个距离度量方法后来被广泛应用于计算机语言学,特别是在自然语言处理(NLP)中,用于评估两个字符串之间的相似性。

例如,在拼写检查、OCR 纠错、语音识别和机器翻译等任务中,Levenshtein 距离被用来衡量词语之间的差异程度。此外,它还被用于语言学中,量化不同语言之间的语言距离,帮助研究语言之间的相互理解程度。

但是这个算法缺失了“社会含义”#

编辑距离是一种强大的形式工具,但它并不关心字符的“内容”或“意义”。例如:

把 A 换成 G,和把 C 换成 T,对 Levenshtein 来说成本是一样的;但在生物进化中,它们可能对应完全不同的突变风险。

更不用说,如果我们用它来比较社会路径(如职业变动),就更不适用了,因为它无法区分“失业→就业”和“失业→监禁”在意义上的天壤之别。

所以我们说:在这一时期,“距离”就是“编辑成本”,并没有社会含义。它关心的是操作步骤的数量,而非状态背后的意义。


二、范式转折点:社会学家 Andrew Abbott 的“叙事转向”(1980s–90s)#

核心人物:Andrew Abbott

“Instead of modeling processes through regression, we can treat entire sequences of events as meaningful narratives and study their structures directly.”
——Abbott, 1992, “From Causes to Events: Notes on Narrative Positivism”

上面这句英文翻译成中文可以是这样的版本: “我们不必总是用回归分析来建模社会过程,而可以把整段事件序列当作有意义的叙事来看待,并直接研究它们的结构。”

听起来有点抽象?我们下面来仔细拆解,他想表达的核心思想是什么。

具体理解这个理论范式#

1. 他在批评主流社会科学过于依赖“变量模型”或“回归模型”

传统社会科学中,我们通常用 回归分析 来研究因果关系,比如:“家庭背景 → 教育程度 → 收入水平”,这种分析强调“变量之间的线性关系”和“独立性”。

但 Abbott 认为这种方式 忽略了人生中的过程感。也就是说,一个人的人生是一个过程、一个故事,而不是一些静态变量的组合。

2. 因此,他希望把“过程”当作“叙事”来研究

Abbott 说:不要再只看变量之间的相关性,而要把人的经历看作一段序列,像一个故事,然后研究这个故事的“结构”。

比如两个人的就业轨迹:

传统方法会只看“最终职业”或“收入”,但 Abbott 想说的是:“这两个人经历的路径非常不同,‘过程本身’才是我们该研究的重点。” 这就是所谓的 “叙事转向(narrative turn)”

这句话强调了几个关键词:

关键词意义解释
regression传统的统计建模方法,只看变量关系(如X影响Y)
entire sequences一整段经历(如职业路径、家庭变迁),不是几个孤立的点
meaningful narratives有意义的“故事”——过程、转折、顺序都重要
study their structures用算法(如序列分析)研究这些路径“结构”的相似性与差异性

举个通俗小例子,想象我们研究“婚姻幸福程度”:

虽然两个人最后都说“我现在幸福”,但过程完全不同。Abbott 认为,这种“路径”或“叙事”本身就值得研究。

有了理论,那相应地就会引入一个新方法,Optimal Matching (OM) 就在社会科学中应运而生#

等等,你可能会问:“咦?不是都在比两个序列有多像吗?为什么社会学用的算法和生物信息学不一样?”

因为 Levenshtein 和 OM 是“同一家族”的算法,都是编辑距离(Edit Distance),但它们的目标、规则、用途很不一样,就像是同一个工具箱里,锤子和电钻各有用法。 一句话总结:因为社会科学不是比字符本身,而是比“状态背后的社会意义”。

注意:这里的“社会意义”不是指“对社会有用”或“价值评估”,而是指我们如何在社会科学中对路径、行为、状态进行有效的“理解”与“解释”。

  1. 强调“解释性”而非“预测力”:许多 AI 或机器学习算法在技术上具有很强的预测能力,但它们往往是“黑盒”式的,难以揭示结果背后的社会逻辑。而在社会科学研究中,我们不仅关注模型是否“好用”,更关注它是否能“说清楚”:为什么两个轨迹相似?为什么某种变化代价更高?
  2. “社会意义”强调结构、语境与制度位置:两个状态(比如“失业”和“育儿”)在数学上可能相隔一段距离,但如果它们在特定社会情境下是彼此转换的常见路径(如年轻女性在育儿期间退出劳动力市场),那么这种“意义上的接近”应当被计入,而不仅仅是标签不同。
  3. 让算法成为“社会过程的镜子”,而不是“符号处理的工具”:我们发展有社会意义的距离计算,不仅是为了更精确的预测或者分析,也更是为了让人更理解:这些人生路径差异,背后反映了怎样的社会制度结构、性别分工、就业障碍或文化预期。

回到我们 Levenshtein 和 OM 的对比,Levenshtein 很经典,但它太“死板”了,不够灵活,比如不懂比如职业轨迹里面的两个状态“职员”和“经理”有多像;而 OM 相比而言更灵活,可以融入研究者对现实的理解,是更适合分析“人生过程”这样复杂社会序列的方法。

让我们的时钟拨回到 1980 年代,社会学家 Andrew Abbott 突然问了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如果人的一生也能看作一个“状态序列”,我们能不能用类似的方法来比较不同人的人生路径?

比如:

你看,他们前半段一样,后半段不一样。但如果我们只用 Levenshtein 距离,一律把“经理”和“教师”的替换成本设为1,那我们是不是忽略了这两个职业在社会意义上非常不同

于是 Abbott 引入了一个重要的想法: 他认为,我们可以用 Optimal Matching,它允许我们手动设定替换成本,比如说:

  • 把“职员”换成“经理”成本是 1(因为是常见升迁)
  • 把“职员”换成“教师”成本是 3(因为是转行)

这样,我们就不是在比“字母有多像”,而是比“路径在社会意义上有多接近”。而这,就是 叙事视角语义对齐 的转折。

注意:虽然 OM 有一定的解释性,但解释性仍然不够明确

  1. 虽然理论上 OM 比 Levenshtein 距离要灵活很多,但是实际上很多的学者还是用的是比较基本的 OM 及其变种的配置,比如,比较少有学者会用自己配好的 substitution matrix 来计算距离。
  2. 再加上 OM 虽然有解释力,但因为它本质上还是技术性的距离计算,在如何解释 indel 或者 substitution cost 上面还是比较难有比较具体的社会含义(下面会有例子)。
  3. 这也让很多学者开始思考,如何让距离计算更有实际意义。

再让我们回顾一下这两个算法的具体区别:技术对比 + 意义对比,我们来对照着讲得更清楚些#

1. 成本的设定方式不同#

举个例子:你可以告诉算法,“‘失业’变成‘就业’成本低,但‘失业’变成‘高管’成本高”,让它更贴近现实。

2. 适用的领域不同#

比如一个人生从“学生→研究生→博士后→教授”,和另一个人“学生→蓝领→自由职业者→退休”,你希望的是捕捉这些路径的社会含义的差异,而不仅仅是表面有几个词不一样。

3. 可解释性不同#

这也让它更符合社会科学研究追求“解释”的目标。

简单来说,

注意,OM 仍然存在解释性上的问题,也就是说,OM 在“社会解释”上仍然比较弱

比如,如替换一个“已婚”→“离婚”状态是“1”,那“1”代表什么?意义模糊,甚至可能违反社会逻辑。

我们再通过一个更技术的方式解释一下二者的区别:

1. 核心算法与操作类型#

2. 成本模型差异#

维度Levenshtein距离Optimal Matching
替换成本固定为1(或统一权重)[2]可自定义(如不同职业状态转换成本不同)[6]
插入/删除成本固定为单位成本[1]支持线性/非线性差距惩罚(如分块成本)[4]
生物学适配性通过调整替换成本反映进化概率[1]不适用
社会科学适配性不适用通过成本矩阵反映社会事件重要性差异[6]

3. 应用场景对比#

4. 性能与扩展性#

小结:


三、向“社会意义距离”的方法扩展(2000s–)#

随着 OM(Optimal Matching)在社会科学中的广泛应用,也出现了一些方法论上的质疑和挑战。核心的问题是:

OM 真的是在比较“社会路径”吗?还是仅仅比较了一些符号的排列组合?

因此,从 2000 年代起,研究者开始寻求更加贴近社会语义的测量方式,推动了“从技术距离 → 社会意义距离”的转向。

对 OM 的批评:三大代表性文献解读#

1. Abbott & Tsay (2000):OM 仍然不够有“社会解释力”#

标题:Sequence Analysis and Optimal Matching Methods in Sociology

期刊:Sociological Methods & Research

Abbott 和 Tsay 自己在这篇综述中承认,OM 虽然在技术上有效,但其输出的“距离”很难解释成具体的社会意义。比如,两个职业路径的距离是“5”是什么意思?是换了几份工作?还是社会地位差异很大? 那么这就会凸显出OM的问题:OM 的结果“数值明确但语义模糊”

就像你说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差了5公里”,但不告诉我是“平地走5公里”还是“翻山越岭5公里”,而这个“5”可能毫无意义。


2. Wu (2000):OM 的成本矩阵太主观#

标题:Some Comments on “Sequence Analysis and Optimal Matching Methods in Sociology”

期刊:Sociological Methods & Research

Wu 批评说,OM 成本设定没有“客观标准”。因为学者们往往凭经验或假设设定状态之间的转换成本,例如“失业↔就业”设为2,“职员↔经理”设为1。而这容易造成结果依赖于研究者的主观判断难以重复验证

就像考试标准是老师“凭感觉”打分,不是根据评分细则,别人复现你的分析就可能得出完全不同的结果。


3. Hollister (2009):OM “忽略上下文”#

标题:Is Optimal Matching Suboptimal?

期刊:Sociological Methods & Research

Hollister 的核心批评在于,OM 把一个状态当作“静态标签”,不管它出现在序列的哪个位置。但在现实中,状态的“意义”与它在路径中的位置高度相关。例如,“失业”出现在职业早期 vs. 退休前,社会影响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OM 没法表达这种“语境感知(context sensitivity)”。

就像是我们不能把“下雨”当作一个独立的现象,因为春天的雨、收割前的雨、暴雨 vs. 小雨,它们影响是完全不同的。

总结一下这些批评背后的共同问题:

批评者指出的问题具体含义
Abbott & Tsay (2000)还是缺乏语义解释力距离是“数字”,但不知道背后代表什么社会过程
Wu (2000)成本主观不同研究者设定的成本不同,影响结果可靠性
Hollister (2009)忽视上下文状态的位置、前因后果都影响它的意义,OM 无法捕捉

这些批评推动了学界重新思考:我们要比较的究竟是“符号顺序”,还是“社会意义”? 而这些批评激发了后续一系列新的方法探索,比如:

这部分可以在下一节继续展开讨论。


四、进入“社会意义距离”时代(2010s–)#

就像上一节所说,虽然 Optimal Matching 开启了社会序列分析的大门,但它的问题在于:

这一转向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了从结构性概括社会语义引入的渐进过程。

⚠️ 注意:下面的描述会比较简略,因为这正是这个系列的核心所在,以 OM 为代表的编辑距离分析很重要,但这类方法的世界也很精彩。所以,本系列的接下来的教程里,主要就会给大家仔细讲讲这些距离对比算法。在这里,我们仅仅先给大家上个开胃菜。


0. 状态分布距离的起点:欧几里得距离#

在社会轨迹分析中,我们最常见的起点,就是把一段复杂的轨迹简化成一个状态的“分布向量”

什么是状态分布向量?#

举个例子,假设我们观察某人的人生轨迹,记录了他每年处于的状态(如就业、失业、照顾家庭等),共观察了 10 年:

年份状态
第1年就业
第2年就业
第3年失业
第4年就业
第5年失业
第6年失业
第7年就业
第8年照顾家庭
第9年就业
第10年就业

我们可以把这条轨迹“压缩”为这样一个分布向量:

就业:60%(6年),失业:30%(3年),照顾家庭:10%(1年)
即向量:[0.6, 0.3, 0.1]

这就像是把一个时间序列转化成了一个频率统计图

然后我们怎么比较两个轨迹?#

如果我们有两个人的分布向量,比如:

我们可以用欧几里得距离(Euclidean distance)来计算它们的差异程度:

D(x,y)=(0.60.3)2+(0.30.6)2+(0.10.1)2=0.09+0.09+0=0.180.42D(x, y) = \sqrt{(0.6 - 0.3)^2 + (0.3 - 0.6)^2 + (0.1 - 0.1)^2} = \sqrt{0.09 + 0.09 + 0} = \sqrt{0.18} \approx 0.42

这个数值越小,代表两个轨迹越相似;越大,代表越不同。

优点说明
直观就是“空间上两个点之间的距离”,容易理解
计算快适合大规模数据分析
易于可视化可以用于二维/三维图中对轨迹聚类
与聚类算法兼容性好可直接应用于 k-means 等算法中

⚠️ 欧几里得距离的关键问题:一视同仁、不识语义、不顾时间#

虽然欧几里得距离有如上所述的诸多优点,但在社会科学分析语境中,它实际上隐藏了三种重要的结构性信息缺失

也就是说,它打破了时间结构,把“同一个状态”在不同时间的位置合并为一个比例。因此,轨迹的顺序性、阶段性、时间语义都很大程度上丢失了。


(1) 所有状态被当作“等价维度”#

欧几里得距离将“就业”、“失业”、“照顾家庭”等状态视为完全平行、不可比的维度(就像 x、y、z 轴),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社会结构含义:

结果:社会意义被简化为纯几何距离。


(2) 无法识别状态的“重要性”或“稀有性”#

欧几里得距离不管状态出现的社会背景或罕见程度,一律按频率来衡量。

举个例子:

它们在欧几里得意义上可能非常接近,但社会意义上是天壤之别。 社会科学在意的是“结构性例外”或“边缘化路径”,而不是只看“比例近似”。


(3) 忽略时间顺序和阶段位置#

欧几里得距离基于总时长的分布,把整个轨迹压缩为一个状态频率向量。例如:

人物状态向量(就业/失业/照顾家庭)
A[0.5, 0.3, 0.2]
B[0.5, 0.3, 0.2]

这两个向量看起来一模一样,但:

在社会意义上,这两种轨迹可能具有完全不同的含义

而欧几里得距离对此没有相应的感知能力

也就是说:顺序性、转折性、阶段性这些在社会路径中极其重要的东西,欧几里得距离全部忽略。

局限类别描述影响
(1) 不太识语义把所有状态当作无关联维度无法表达状态之间的社会距离
(2) 不太顾及稀有性无视状态出现的结构重要性无法识别边缘/少数群体路径
(3) 比较忽略顺序将轨迹压缩成“平均分布”丢失阶段、转折、发展逻辑

欧几里得距离虽然可以作为状态分布型距离的起点,但在分析真实社会路径时,它只能捕捉“多少”,却无法回答“是什么”或“怎么发展而来”。

因此,要想让现实世界中应用算法,需要考虑的内容非常多,尤其是解释性、帮助我们理解很多内在的机制非常重要。


那为什么说它是“第一代”方法?

尽管有上述问题,状态分布 + 欧几里得距离作为最早的轨迹比较方法仍具有重要历史意义,因为:

就像最早的照片是黑白的,虽然不够丰富,但它确实是可视化的开始。

可能有的一些问题回答
欧几里得距离在序列分析中怎么用?把每个轨迹转化为状态频率向量,然后计算向量之间的距离
它有啥优点?快速、直观、兼容聚类分析,适合初步探索
它的缺点是啥?忽略状态的语义和稀有性,把所有状态都“平等”看待
后面为什么要扩展?因为社会状态不只是符号,而是有结构、有含义的角色

1. 卡方距离与状态分布分析#


2. 基于未来的相似性:Functional Distance#

随着对传统编辑距离方法在“社会意义解释”上的不足不断被指出,法国学者 Rousset、Giret 和 Grelet(2012)提出了一种全新的思路:用状态的“未来倾向”来定义它们之间的相似性

这一方法不再关注状态的字面标签(如“实习”“兼职”),也不强调两个状态在序列中是否可以技术性替换为彼此,而是问:“这些状态之后的轨迹会走向哪里?如果它们带来的后果类似,是否可以认为它们在社会意义上是相似的?”

这就构成了所谓的 功能性距离(Functional Distance),也称为 基于共享未来的状态距离

Rousset 等人将这一方法应用在对法国青年职业轨迹的研究中,特别是在他们的论文:

Rousset, Giret & Grelet (2012). Typologies de parcours et dynamique longitudinale.
发表在《Bulletin de Méthodologie Sociologique》上。

他们关注的问题是:

在这个方法中,状态之间的距离不是通过“直接替换成本”计算的,而是通过它们的未来转移分布来衡量。

具体地,状态 a 和状态 b 之间的距离定义为:

γ(a,b)=e(p(ea)p(eb))2fp(ef)\gamma(a, b) = \sqrt{ \sum_{e} \frac{(p(e|a) - p(e|b))^2}{\sum_f p(e|f)} }

其中:

换句话说,状态之间的距离,是它们“未来指向”的分布差异。

这种方法实际上构建了一种状态的“未来向量”表示,然后用欧几里得距离来衡量两个状态“通向未来的路径”有多相似。

技术结构:像马尔可夫,不等于生物学

这一方法在技术上使用了状态转移概率矩阵,形式上与马尔可夫链(Markov Chains)类似,因此有时也被称作基于马尔可夫预测的状态距离

不过要注意: 虽然形式上相似,这种方法并非源自生物信息学,而是在社会科学问题背景下设计与应用的

马尔可夫模型作为一种数学工具,广泛存在于生物、经济、工程、社会等多个领域。在社会科学中,它早已被用于描述职业变动、家庭结构转变、教育路径等状态序列的动态过程。

Rousset 等人的贡献并不在于提出马尔可夫结构,而是将“未来走向”当作衡量状态相似性的基础,强调状态之间的功能性作用,而非标签表面的一致性。

这种方法体现了一种重要的范式转变:

对比维度编辑距离 / OMFunctional Distance(共享未来)
相似性基础当前状态是否相等 / 替换成本是否低状态是否通向类似的未来
状态的定义方式静态符号(标签)动态功能(作用与后果)
能否识别潜在结构❌ 难以捕捉语义含义✅ 强调“意义相似”而非“名字相同”

这种基于“功能后果”的思路,尤其适用于下列场景:


3. SVRspell(Subsequence Vector Representation)#

这是从“最小变换成本”向“最大共享叙事”的转变。


4. Gower 距离用于状态相似性#

状态不再是符号(如 A、B、C),而是有社会维度的实体。


五、一种范式转换:从“符号”到“意义”#

路径类型旧范式新范式(侧重于社会意义)
状态之间的关系视作离散符号(如 A ≠ B)状态有属性、位置、社会后果
距离的意义编辑成本社会距离、结构距离、分布差异
相似性的标准最小操作数共享命运、共享含义、共享功能
方法典范OM、LCS、Hammingχ²-distance、SVRspell、Gower、功能性距离

参考文献#

作者与年份标题内容摘要
Deville & Saporta (1983)Correspondence Analysis, with an Extension towards Nominal Time Series研究分类变量随时间的演化,如何将不同时间点的状态分布进行对应分析;奠定了卡方距离适用于分类分布的数学基础
Abbott (1990)A Primer on Sequence Methods提出将序列视作“叙事”分析单位
Abbott (1992)From Causes to Events: Narrative Positivism方法论基础转向,强调事件而非变量
Hollister (2009)Is Optimal Matching Suboptimal?批评 OM 缺乏社会语境与含义解释力
Rousset et al. (2012)Shared Future-Based Distance提出共享未来的状态距离定义,关注状态的社会功能后果
Elzinga & Studer (2015)Spell Sequences, State Proximities, and Distance Metrics提出 SVRspell 方法,强调子序列的匹配与 spell 权重
Studer & Ritschard (2016)What Matters in Differences Between Life Trajectories系统分类序列距离方法,明确区分结构型与社会意义型度量框架

总结:这个社会科学的范式转向带来了什么?#

1. 更具“解释力”的分析工具#

传统的序列距离(如 Optimal Matching)强调结构相似性,却难以解释“为什么两条轨迹不同是有社会意义的”。范式转向后的方法(如卡方距离、SVRspell、共享未来距离等),引入了状态的重要性、罕见性、未来功能等社会变量,使得分析不再只是技术比较,而能反映个体经历所蕴含的社会结构差异

2. 更贴近社会研究的“现象结构”逻辑#

现实中的人生轨迹不仅仅是某些状态的排列组合,它们往往反映制度性阶段、社会转折点、机会不均等。新方法(如 Gower 距离或基于状态属性的距离)能够纳入状态的社会语义、角色属性与时空语境,使轨迹分析更好地契合社会学关于“历程结构性”(structured process)的理解方式。

3. 更敏感地识别非典型路径与边缘经验#

在传统方法中,少数群体或罕见轨迹(如丧偶再婚、父职中断、女性军旅)常被归为“异常”或被稀释掉。而“社会意义距离”强调稀有性并非误差,而是可能揭示社会机制的关键点,例如边缘群体如何偏离主流路径、制度如何限制某些过渡。这种方法更能服务于多样性与不平等的研究目标。

4. 推动序列/轨迹分析与其他领域的跨学科融合#

随着卡方、Dirichlet、共享未来等方法的引入,轨迹分析逐步连接上多个学科:

这些融合不仅拓展了方法边界,也使社会科学研究更具前瞻性与实证能力。

总而言之,这个范式转向不仅是方法层面的更新,更是一个社会解释逻辑的升级,即从“看得出不同”到“说得出为什么不同重要”。